Chapter4.
胡兆手下的剧组向来以效率奇高闻名，这次q市的拍摄也不例外。王杰希出演一个配角，本来戏份就不多，又加之胡兆本人的雷厉风行，照理说，他是能在三天之内的完成拍摄的。
可是现实是王杰希只上了一次场，接下来的两天几乎全是在“坐板凳”。
王杰希自然明白这是胡兆对他的表演不满意，但他翻来覆去地揣摩剧本那薄薄的几张纸，依旧不得其旨。
——简直像是回到了当年被方士谦教导的时候。
晚上，王杰希平躺在床上，一边用一条手臂半撑着头，一边漫无边际地想。
他参加话剧社，本只是因为父母去世让他无法接受，为了转移注意力，便随便报了一个社团。没想到方士谦以为他喜欢演戏——类似于爹妈看到自己崽子某一天居然对自己的工作感兴趣，惊讶喜悦之余更是卯足了劲想要把所有知识都教给孩子——欢欢喜喜尽心尽力地指导起王杰希来。
那时王杰希和方士谦还没有熟悉起来，一方面，他防备着方士谦莫名的关照，另一方面，他又很渴求这种情感。为了不让方士谦扫兴，王杰希便每天晚上又腾出了一个半小时同方士谦学习表演。一开始，王杰希完全不能领会眼神中的区别或语气变化带来 的变化，听着方士谦的讲解，总以为自己在听天书。
方士谦也不知是觉得好玩还是别的原因，这个向来有点暴躁有点任性的男人在面对王杰希时居然收起了身上所有的刺，王杰希听不懂专业名词，他就一个个解释；王杰希不知道如何表现情绪，方士谦就撸起袖子亲自示范……总而言之，用方士谦一损友叶修的话来说，“这熊玩意儿一辈子的耐心都花在个小孩子身上了，啧。”
王杰希不知道那个“啧”到底是单纯地“不可思议”还是“太亏”，一下竟忐忑起来，每晚熬夜到凌晨，只为了理解剧中人物的性格。好在他悟性不低，磕磕绊绊的还是走上了正轨，方士谦的讲解也越来越少了，更多的时候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翌日，王杰希照样打算抬脚往片场边的小板凳去，胡兆忽然叫住了他，这个面相自带一股清苦气、性格类似上世纪三十年代文人的导演，用他那种独有的不紧不慢、抑扬顿挫的语调说道：“王杰希，你去化妆，和楚先演那场祭奠李存的戏。”
？？
王杰希满腹疑惑，但面上只是点了点头，去找化妆师。另一位叫楚先的演员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只在王杰希经过自己身侧时低声说了句“加油”。
王杰希一下有一种自己拖累了全剧组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十分不好受，只好暗暗地督促自己最好五遍以下过。
五月上午的草原，气温仍只有十来度，王杰希饰演的张无愁却是以衣衫褴褛的乞丐形象出现在这一幕的，这就相当于演员只披了块破布，却要在寒风中站一个小时，是件极考验演员身体素质的事。
王杰希倒不认为自己一个二十几的年轻人会扛不住这点小风，但他还是动作豪迈地干了助理递过来的姜汤。

“李将军，你我也七八年不见了，不知您老人家在下边是不是也一样威风……”
一坛浊酒、一滩荒草、一袖寒风。
当年晃荡江湖击箸为歌的少年郎，漠北飘零几载春秋，孑然一身，无亲无故，最后还是回到了那个被他称作“亚父”的男人跟前。一如当年那个怯生生站在李宅的稚童，彷徨、孤苦。
“…哥、哥？”李将军已长眠地下多年，他的独子李秋也已过而立，可今日见到这个坐在父亲坟前的落魄男人，仍是忍不住湿了眼睛。
“坐吧。”张无愁拍了拍身边示意，手中依然倾斜着那空了的酒坛子。他的听力衰退的严重，只隐约感觉到有人来了。
还能是谁呢？
见到他在李存墓前坐着还能不拔剑相向的人，到底也只剩那么个李衡之。
他恍恍惚惚又想起来那棵海棠树下，乖得不像话、紧紧拉着他的衣角的那个小男孩，他说，“你是我哥哥…我是你弟弟……”

接下来，张无愁会笑着让李秋有空给他捎一盒桃花酥，然后黯然远去。
王杰希站起身来——他踉跄了一下，扶住了冰冷的墓碑——道具做得逼真，那冰凉刺骨的感觉真如同下面葬着一个人，王杰希一下想起，还有两个月，他就该给王先生王女士扫墓了……
张无愁的亚父去了十余年，一晃眼，他的生父母也离开人世十余载了……
楚先已然入戏，痴痴地凝视着碑上的文字，一下敏锐地注意到王杰希发白的指尖，他本以为是天气太冷的缘故，可下一秒他就发现，王杰希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如果把演戏比作制作一个玩偶，王杰希之前的表演，可以说是“精雕细琢”“近似真人”，可此刻，那个玩偶却像是一下被注入了灵魂。

“……衡之，听说北街的桃花酥还在，有空、就给我带一盒吧。”
沙哑的嗓音，仓促的笑容，还有那只隐约可见的少年气——到底是百代风华有老时。

直到胡兆喊“卡”，王杰希和楚先都没能回过神来。
“王杰希，今天的表演很震撼，谢谢。”楚先友善地伸出一只手，他本就是圈内出了名的“直肠子”，好就是好坏就是坏，此言一出，可见王杰希刚才的表现有多么精彩。
“谢谢，你也是，合作愉快。”王杰希礼貌地回握，觉得自己此刻简直跑完一场马拉松还累，恨不得立刻扑在地上就睡过去。
胡兆深深地看了一眼今天超常发挥的年轻人，罕有地露出一丝笑容。

晚上王杰希正准备睡觉，手机就收到了一条短信。是方士谦发来的：
［q市昼夜温差大，晚上盖好被子。没过敏吧？不要乱吃东西。］
没有一句话提到王杰希的工作，但王杰希却仿佛透过这寥寥数语，看见了远在近千公里外的那个人欲言又止的别扭样。
他无声地笑了笑，手指微动，
［没过敏，跟着剧组吃的盒饭。你早点睡。］
一如很多年前。
—tbc—